水龙吟04
“阿俪……”他们走出一段距离,玖姝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。“你好像有点伤心,是因为那个陷害了你的朋友吗?”
唐俪辞脚步微顿,侧过身垂眸看她,随即唇角勾起一个浅淡却真实许多的笑意。
与她相处总是如此,无需刻意伪装,也不必费心揣测,她那纯粹直白的心性,让他不自觉便放松下来。
“伤心?你从何处看出来的?”
“感觉到了。”她回答得理所当然。
“那么,”他收回目光,望向庭院中那棵古老的银杏树,“你的感觉是错的。”
明明就是伤心了,还不肯承认。玖姝在心里悄悄嘀咕,却也没有再追问。他不愿说,那便不说吧。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微凉的手。
唐俪辞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与依赖,开口道:“去跟凤凤、方丈,还有扫地的小和尚告个别吧。”
“告别?”玖姝微讶,“要带我一起走吗?可是……”
她语气里带着担忧,怕自己会成为他的拖累,更深处,还藏着一份对山外世界,对那些可能对她展露贪婪目光之人的畏惧。
“有我在,你担心什么?”唐俪辞语气平淡,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笃定,“而且,池云早已带你下过山,见过你的人不少。”
玖姝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。
唐俪辞认为以她这般容色,若有人存心探寻,线索很快便会指向这僻静的金叶寺。
“那……方丈和小和尚,还有凤凤,他们留在这里,不会有事吧?”
“他们没那个胆子。”唐俪辞语气微冷,“江湖事,江湖了。方丈他们并非江湖中人,自有其清净。”
“江湖……”玖姝低声重复着这个词,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与感叹。
“不是你杀我,便是我杀你。”他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,“主仆亦可为钱财反目,兄弟也可背义相杀。”
玖姝轻轻叹了口气,听起来就好可怕。她不知道自己那个模糊记忆中、名为“系统”的存在,何时才会接她回家。
“害怕?还是在担心我?”唐俪辞问道。
玖姝老实点头:“都有点儿。”他纵然武功盖世,智计无双,可是这江湖如此险恶……他明明都没出过门,那些烂帐就被算到唐俪辞头上了。
这时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,轻轻捏了捏她柔呼呼的脸颊,这是他偶尔会做的、带着些许逗弄意味的动作。
但与逗池云那种带着戏谑的不同,这其中的亲昵差别,玖姝能清晰地感觉到。
但她浑然不知的是,某些时刻,唐俪辞望着她的眼神会发烫,想俯身吻她的冲动几乎要破堤,那感觉不坏,却烫得他心慌,只能硬生生按下去。他不愿深想,将这些都归成了心头没来由的错觉。
“不过,人若有放不下的执念,终究是要亲自去渡的。”她看着他,忽然又补充了一句。
唐俪辞闻言,倒是真的低笑出声,方才因想起柳眼而泛起的一丝阴郁,也因此冲淡了些。“我什么都没说,你又知道了?”
“也不一定,”玖姝恰好将他先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,“或许就像你说的,是我自己感觉错了?”
话落的瞬间,她心头掠过一丝新鲜的快意,原来让唐俪辞哑口无言,竟是这样的爽快。
离寺时,他们乘的是一艘颇为惹眼的船。船体线条优美,金色的船面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,上下两层,颇为宽敞。
船只无人摇橹,却能破开水面,平稳而迅捷地行驶在河道上。
“阿谁,你有看见钟姑娘吗?”玖姝趴在二楼的窗边,望着两岸倒退的景致,扬声问站在船头眺望的阿谁。
今日有阿谁在,玖姝的满头青丝终于被妥帖地绾成了一个灵秀的少女发髻,几缕碎发垂在颊边,更衬得她脖颈修长,肌肤莹润。
她身上穿着一件粉白色相间的襦裙,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花纹,清新雅致,与她纯净的气质相得益彰。
有趣的是,一旁的唐俪辞今日竟也穿了一身并非他常穿的素色衣袍,而是选了粉白与银红交织的锦缎,外罩一件红白相间的裘皮领子,冲淡了粉色的柔媚,添了几分清贵与傲气。
“阿俪,”玖姝回头看他,眨了眨眼,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得意,“我觉得你穿着这身,没有我好看。”
唐俪辞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舱内,翻看着一本《三字经》,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,只回了两个字:“错觉。”
“小姝,我看见钟姑娘了!”船头,阿谁忽然喊道,声音带着几分急切。
“是吗?我也要去看!”玖姝说着便要起身往船头跑。
“披上。”唐俪辞依旧没有抬头,只是手指微动,一件带着柔软毛领的披风便轻飘飘地落到了玖姝怀里。
玖姝听话地披上,然后快步走到阿谁身边,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。
岸上,钟春髻正因跟丢了池云而懊恼不已,忽闻水面上传来呼唤声,定睛一看,竟是一艘显眼的金船,船头站着阿谁,以及那位仅有一面之缘、却令人过目难忘的少女。
“钟姑娘!”阿谁见到她后,笑着打开了船舱的门。
待钟春髻上船后,目光首先落在阿谁身上,“这是哪来的船?阿谁姑娘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她语气中带着关切。
阿谁闻言,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,侧身示意了一下旁边,语气自然而亲近:“是唐公子和小姝带我来的。”
小姝?
钟春髻心头莫名地轻轻一揪。
她们……已经这般熟稔了吗?自己与她不过一面之缘,连她完整的名姓都还未知,只记得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和纯净似水的气质。而阿谁姑娘,却已经能这般自然地唤着她的小字。
就在这时,玖姝探出身来,那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容颜在日光下更显剔透。
她对着钟春髻嫣然一笑,语气依旧是她特有的那种不设防的直白:“阿俪说会在这遇到你的,果然没错呢。”
一阵河风随之卷入,吹动了舱内的帘幕,露出了正端坐看书的身影。
唐俪辞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,“池云号称‘天上云’,你是追不上他的。”
钟春髻转向舱内,疑惑道:“唐公子为何会在这?阿谁姑娘为何也来了?”
“既然要追寻凶手,自然要带上苦主。”唐俪辞翻着书册,语气理所当然。
钟春髻目光又转向玖姝,她能感觉到这少女身上并无内力波动,绝非江湖中人。
“那这位姑娘……?”她迟疑着问。
“她?”
唐俪辞终于抬眼,目光掠过一旁的玖姝,“我去何处,她便去何处。她是我的,自然要跟着我。”
钟春髻心头微动,这看似平淡的话语背后,是一种近乎恐怖的掌控欲。她不便多问,转而回到正题:“唐公子可知我所寻之人……”
“已西去数十里。”唐俪辞打断她,“走水路,更快。”
“你竟都知道了?”钟春髻讶然,“可那人身法极强,绝非普通高手!”
“有‘天上云’在,人丢不了。而我们,也追得上。”
话音未落,只见他用内力射出一颗夜明珠到机关上,整艘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动,速度陡然激增,两侧水浪翻涌。
与此同时,关闭的窗户“啪”地一声齐齐打开,船帆也“呼啦”一下完全升起,鼓满了风。金船像是一支离弦之箭,破开水面,朝着西方疾驰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