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庆一直觉得阿坤是独来独往的。
他那身生人勿近的气场,太适合一个人钻地底下了。
她不赞成,但看他一次次往那些地方去,像是要把自己空荡荡的过去从土里刨出来点什么,也就没再硬拦。
她知道那种滋味,她尝过,后来放弃了。他没放弃。
最开始,他甚至不想带着她。出了林子到有人的地方,他就想甩了她。是她死皮赖脸跟着,扔了几次没甩掉,他才默认了。
他说过自己没过去也没将来,话里的意思她懂,是想让她走。
可她一个凭空冒出来、连张纸都没有的黑户,能去哪儿?只能扒紧了他。
幸好,这人面冷,心不算太硬。
可她万万没想到,自己当初耗了那么大力气把他从那个眼神不善的老头身边带走,他倒自己又凑上去了。
听听,阿坤,那个臭老头给他起的什么破名字,难听死了,还不如他原来的名字好听呢,虽然说“张起灵”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挺晦气。
打退不知道第几波来“请”她的人后,天庆累得拄着剑直喘,心里把那失踪几个月的人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。
“不打了。”她撑着剑,对围着她的人说。
人群分开,走出来个熟面孔,是上回在墓里见过的那个叫叶成的。
“天姑娘。”叶成笑笑,“四阿公对有本事的人,耐心一向很足。再说,哑巴张也在我们这儿,不会把你怎么样的。”
天庆用脚尖踢了踢旁边打斗时碎了一地的竹椅残骸:“这还叫‘不会怎么样’?光是这个月,第十三次了吧?”
她直起身,盯着叶成:“你刚才说,哑巴张?”
叶成点头。
“所以他不见的这些日子,一直在你们那儿?”
叶成又点头。
天庆胸口那股闷气堵得更厉害了。可想到那个人,她还是压下了火:“先生怎么称呼?”
“叶成。”
天庆收起剑,轻身一跃上了身后的屋顶,随意坐下,俯视着下面:“既然美人儿在你们那儿,算是自己人。那老先生三番五次找我麻烦,又是为什么?”
叶成摇头笑了:“天姑娘说笑了。半年前墓里,姑娘露的那手,可不是寻常人会的。”
“别绕弯子。”天庆不耐地摆摆手,“直说,他想干什么?”
“四阿公想请姑娘去个地方。”
天庆敲着屋檐的手指一顿:“地下?”
见叶成点头,天庆眯起眼:“我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,尤其是盗墓这种,没经验。作为一个……好公民,恐怕要让老先生失望了。”
“天姑娘是黑户吧?”叶成抬头,目光平静,“‘公民’这词,好像不太适用。”
“这次,哑巴张也去。”叶成补了一句。
天庆听了,直接从屋顶跃下,落在他面前,脸色冷了下来:“哪儿?”
叶成顿了顿,笑了:“杭州。”
果然,四阿公料得没错,抬出哑巴张,准成。
“明早来接我。”天庆说完,转身进了屋。
叶成看着她关上门,脸上的笑淡了,点了根烟,拿出电话。
“阿公,她答应了。”
听筒里传来陈皮阿四沙哑的声音:“好。明天你亲自带她过来。”
挂了电话,叶成还是想不通,四阿公为什么非要请这个从没下过地的姑娘,就算她身手再好。
……
几天后,天庆一身轻便地到了杭州。
她身后跟着个男人,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。其中一个包里,除了她那把七星龙渊剑,全是叶成按陈皮阿四吩咐置办的各式工具,她压根不认识几样。
走过白堤,西湖山水隔着薄雾,湖面上零星飘着钓鱼的小船,远处山色还留着残翠。天庆忽然停下脚步,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,又睁开。
“隔世的美景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嘴角微微弯了一下。
“天姑娘?”叶成的声音打断了她。
天庆转过头,那点好心情散了:“走吧。”
在西湖边孤山西泠印社附近,天庆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消失了几个月的身影。她走过去,在他身边站定,深吸一口气,仰起脸:“好久不见呢,夫君。”
旁边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听到“夫君”这称呼,兜帽往下压了压,有点心虚的样子。
天庆冷笑一声。
和叶成接头的是个叫吴三省的男人,据说是陈皮阿四在长沙的朋友,道上喊他“三叔”。或许看天庆年轻又没经验,叶成低声提醒她,吴三叔经验老道,到了下面,多看他眼色。
天庆随口应着,目光却落在吴三省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。那人长得干净,眼神也干净,不像这行里的人。她有点好奇,不由得多看了两眼,又瞥了瞥身边的某人。
某人察觉到她的目光,犹豫了一下,还是低声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天庆偏头,假笑:“夫唱妇随嘛,夫君在哪,妾身就在哪。”
某人沉默了一瞬,无奈道:“别闹。”
天庆耸耸肩:“我也不想呀。可有人拿你当饵,三番五次地请,我不来,行么?”
张起灵眼神冷了些,扫了叶成一眼,压低声音:“待会儿跟紧我。”
“好的呢,夫君。”天庆笑眯眯挽住他胳膊。
旁边那个斯文干净的年轻人眼睛都瞪大了,目光在他们俩之间好奇地转来转去。
见天庆看过来,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鼻子,忽然想起什么,猛地抬头,指着天庆对吴三省气愤道:“三叔!为什么她都能去,你就不让我下?!”
原来这年轻人是吴三省侄子,叫吴邪。
另外两个是吴三省的伙计,大奎和潘子。
吴三省瞥了天庆一眼,对侄子说:“这位姑娘是四爷夹的喇嘛,又是哑巴张的……媳妇,自然有她的本事。你呢?你下过地吗?这儿随便一个人都能撂倒你。这回下去我自己都没把握,不让你去是为你好!”
“那我更得去了!”吴邪不服,“你说危险,你没把握,我要不去,万一你折在下面,谁给你收尸?”
话没说完,吴三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:“臭小子!就不能盼我点好?”
吴邪抱住他胳膊:“我不管!你要敢扔下我,我……我就自己偷偷去!”
吴三省气得瞪眼,刚要骂,天庆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叔侄俩同时看过来。
“你笑什么?”吴邪愣愣地问。
“没什么,”天庆掩了下唇,“就觉得你怂里带着倔的样儿,有点像一个人。”
“谁啊?”
天庆没答。
吴三省重重叹了口气,像是妥协了:“行了!让你去!但到了下面,一切听我的!”
吴邪立刻笑了:“放心,三叔!”
吴三省哼了一声,嘀咕:“最不放心的就是你。”
天庆看着这叔侄俩,眼里闪过一丝玩味。当叔叔的明明一开始就打算带侄子去,否则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儿,偏要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,激得侄子非去不可。
有点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