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龙吟61

回中原剑会的这一路，有了唐俪辞的精心安排，倒更像是一场惬意的游玩。

他总是能找到沿途最富盛名的食肆，点上最精致的菜肴品尝。

“其实来的路上，唐狐狸也没亏待我们。”

池云一边大快朵颐，一边含糊地对玖姝说：“但那时候你不在，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，吃什么都没滋没味。”

他咽下口中的食物，脸上是灿烂的笑容，“现在好啦！你回来了，我感觉天都亮堂了，饭都能多吃两碗！”

明日便要正式进入中原剑会，今夜他们在山脚下的小镇休整。

晚饭后，玖姝见唐俪辞手中仍然握着一册美食地图，心想，他大约还没有放弃寻找小傅师兄的踪迹。

她又想起周睇楼那一场梦，梦中，小傅师兄曾提过几处他很想去的几个地方……该不该告诉阿俪呢？

“阿俪，给我瞧瞧你那本《三字经》。”

唐俪辞将书递过来，“怎么？你也觉得奇怪是吗？上面竟出现了你的名字，还是出自我的手笔。”

玖姝翻开书页，果然在空白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，那字迹确实是阿俪的。

在梦境里，她和方周的名字是阿俪稚嫩却认真写下的，柳眼别扭地写了他自己和阿俪的名字，唯有小傅师兄，安安静静地，只写下了他自己的名字——“傅主梅”。

“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” 方周温和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目光坚定地望向唐俪辞，说出了那句她知道会很残忍的话：“阿俪，不要再找小傅师兄了。”

唐俪辞倒茶的手一顿，抬眼看向她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小傅师兄他……是自己主动斩断了和你们的联系。”

玖姝的声音很轻，“你比我聪明很多，应该想得到。除了你，柳眼也一直在找他，对吗？”

她不等他回答，继续道出那残酷的真相：“你是万窍斋的主人，也是国舅爷，还即将成为中原剑会的客尊，更被谣传是一阙阴阳而满江湖通缉。

而柳眼，是恶名昭彰的风流店尊主。以你们二人的能力和势力，真想找一个人，会四年都杳无音信吗？反过来说，小傅师兄若想找到你们，又何尝不是轻而易举？”

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怜悯：“傅主梅，是在方周师兄去世后，自己选择了离开。他不是抛弃了过往的情谊，恰恰是因为太珍视、太想保护那份在周睇楼的美好，所以才选择远离你们……远离这个因方周离开而彻底碎裂的过去。”

“人和人之间的相遇与别离，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。”

玖姝的声音带着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苍凉：“当一方主动斩断了因果，那根线，就真的断了。”

唐俪辞的从容彻底褪去，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迷茫。那双总是洞察一切的眼眸，此刻像是迷路的孩子。

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用他的智慧去反驳，去证明她说错了，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，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。

阿俪……好可怜。

玖姝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。她比谁都清楚，唐俪辞对方周死亡的执念有多深。

四年来，他忍受着腹部不断的痛楚，不过是为了那一线渺茫的复活希望。

他固执地相信，只要方周活过来，柳眼就会明白是误会了他，小傅师兄也会回来，他们就能回到周睇楼那段温暖的岁月。

也正是这份对“重回过去”的妄念，让他在柳眼屡次狠下杀手后，依然没有对其赶尽杀绝。

玖姝走上前，轻轻地抱住了他。

她感受到唐俪辞身体的僵硬，以及那细微的颤抖。

“阿俪，”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胸膛，“不要再强求了，好不好？就像……就像如果有一天，我也不在了，我也希望你能放下执念，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“不可以！”

一直沉默的唐俪辞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，猛地将她死死箍在怀里，声音急促而慌乱，“不可以！你不可以不在！绝对不可以！”

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世界。

那将是比失去方周、失去小傅、被柳眼的仇恨更加无法承受的黑暗。

她早已不仅仅是他心爱之人，更是他在这孤寂执拗的救赎之路上的光亮与慰藉。

唐俪辞将脸埋在她的颈间，带着一种哀求：“小姝……让我再试一次，好不好？就最后一次。复活方周……我这次，有很大的把握。”

玖姝在他怀中安静下来。

她忽然明白了，唐俪辞对方周的执念，或许并不是真的执着于让死人复生这个结果，而是因为方周的离去太过突然，他没有给那个年少的阿俪，教好名为“告别”的最后一课。

这种没能好好道别的遗憾，化作了近乎偏执的妄念，而这份妄念，可能会让他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。

可是……这就是唐俪辞啊。是那个永不服输、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要走自己认定的路的阿俪。

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，应允了他的任性：“嗯。”

唐俪辞稍稍松开她，捧起她的脸，望着她清澈的眼底，执着地寻求一个承诺：“说你不会离开。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。”

玖姝看着他眼中的脆弱与依赖，心中一片柔软。

她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，是那样的不安，是他教会她认识这里的一切，包容她的一切，一点点引导她成长。

那么，在他最彷徨、最需要支撑的时刻，她又怎么能离开？

她抬起手，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，许下诺言：

“我会一直在的。”

就像当初，你牵着懵懂的我，一步步走进这个世界。

如今，换我也会陪着你，走过这段最艰难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