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 圣心垂询与北疆长策
自悦春楼归来,江云便在王世文家安排的僻静书房内,潜心规划京城“天上人间”的蓝图。
得益于姑苏天上人间的成熟经验,规划书写得颇为顺畅。
舞台布局可参照姑苏的环形设计,增强观众沉浸之感;
人员管理则可沿用“班组负责、绩效激励”之法;
至于营收,京城富庶远胜姑苏,票价自然水涨船高……
唯有一事让他蹙眉——新剧本。将姑苏的《白蛇传》直接搬来虽也无不可,但他心底总想有些新意。只是创作耗神,他一时也有些惫懒,暂且搁笔。
“不知道京城书铺有没有我的话本流传?”他暗忖,却也无暇立刻去印证。
窗外竹影婆娑,映在雪白的宣纸上,摇曳生姿。室内只闻纸笔沙沙之声,他全副心神沉浸于事业开拓之中,同时亦静候着那场关乎荣辱的封赏大会。
然而,封赏未至,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却先到了王家。
一名面白无须、身着深青色宫中内侍服饰的太监,在家主王崇礼毕恭毕敬的陪同下,径直来到书房外,悄无声息,却自带一股迫人威势。
“姑苏江云,接旨意——”内侍的声音不高,却尖细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瞬间划破了书房的宁静,“陛下有口谕,宣江云即刻入宫觐见。”
江云心中一凛,迅速搁笔,整衣正冠,压下心中泛起的细微波澜,躬身恭敬道:“草民江云,领旨。”
王崇礼在一旁又是激动又是忐忑,趁着内侍不注意,连连低声嘱咐:“贤侄,谨言慎行,天威难测,万事小心!”
跟随内侍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,行走在空旷肃穆的皇城御道之上,两侧朱红宫墙高耸,琉璃碧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庄严的光芒,无不彰显着九五之尊的赫赫天威。
但江云心志坚毅,虽深感皇家气象之磅礴,却并无多少惧意,反是生出几分好奇与审视,欲一睹这执掌天下权柄的帝王真容。
终于,在养心殿内,江云见到了当今大昌天子——杨宣。
皇帝并非想象中那般刻板严肃,看上去年约四旬许,面容略显疲惫,眼角带着几丝操劳的细纹,但一双眸子却深邃明亮,锐利有神,透着洞察世事的精明与久居上位的沉静威仪。
他并未身着繁复的朝会龙袍,仅是一身明黄色的团龙常服,随意靠在软榻上,手边是一摞待批阅的奏折。
令江云略感意外的是,赵王殿下竟也在一旁陪坐,见到江云进来,对他投来一个温和且略带鼓励的眼神。
“草民江云,叩见陛下,吾皇万岁。”江云依礼参拜,动作流畅,举止从容,声线平稳,不见丝毫谄媚与畏缩。
“平身吧。”皇帝放下手中朱笔,目光落在江云身上,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好奇,“抬起头来。唔,看你这年纪,应该不过二十吧?”
“回陛下,草民刚满十八岁。”江云微微抬头,目光恭敬地垂落于御前地面。
“十八?”皇帝杨宣略显惊讶,用手抚着颌下短须,感叹道,“竟如此年少?真是英雄出少年啊!”
“朕之前听皇弟说起你,姑苏才子江云,诗词无双。昨日在悦春楼更是一曲动京城,倒是好风流才情。”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并无责备,反而带着一丝调侃和些许兴趣。
江云心下微惊,没想到皇帝日理万机,对自己这点市井风流韵事竟也知晓得如此之快。
他连忙躬身道:“陛下谬赞,草民惶恐。不过是些许游戏笔墨,俚俗小调,难登大雅之堂。”
“诶,不必过谦。”皇帝摆了摆手,神色随意,“有才便是才,何分雅俗。”
“你献上的那铁荆棘与高炉炼钢法,在此次北征中,可是立下了赫赫功劳。楚将军的军报里,可是将你这二物夸了又夸,称其为‘此战关键’。”
提及北征,皇帝的语气不自觉地沉凝了几分,方才那丝调侃之意消散无踪。他示意江云再近前些。
殿内气氛因话题的转变而陡然增添了几分沉重,连一旁的赵王,脸色也肃穆起来。
江云内心一紧,莫非前线另有变故?
“江云啊,”皇帝轻叹一声,眉宇间染上一抹难以化开的沉重与疲惫,“你可知此次北征,虽胜,却是惨胜。”
“楚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报所言,落鹰峡谷一战,我军虽依托地利与军械之利,重创北荒主力,但自身伤亡……亦极其惨烈。”
皇帝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:“阵亡将士,超过三万!重伤致残者,逾万!轻伤者不计其数……战场尸骸堆积如山,血流成河……”
“连楚云武这等百战沙场、见惯生死的老将,在军报字里行间亦难掩震撼与后怕之情。”
“他言道,若非我军装备精良,尤其是那铁荆棘大量迟滞消耗了北荒铁骑的冲锋之势,新式钢刀钢甲又让我军士卒在近身搏杀中占了便宜,此战结局,殊难预料。”
“或许……或许此刻北荒的铁蹄,已不是踏在边境,而是叩响我中原腹地的门户了!”
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江云身上,那目光复杂,既有痛惜,更有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庆幸:“故而,你之功,实乃于国于民有擎天保驾之社稷大功。朕,心甚慰之!”
“陛下言重了!草民万万不敢居功!”江云再次深深躬身,语气恳切。
“此乃前线将士浴血奋战、用命搏杀之功,是楚将军及各位将领运筹帷幄、指挥若定之功!草民不过略尽绵薄,献上些许微末之物,实乃本分。”
皇帝对他的谦逊态度似乎颇为满意,微微颔首。
“只是皇上,外面不是都传此次我军大胜?”江云疑问。
“哈哈哈,大胜嘛,也是,北荒的伤亡也不小,算是大胜了吧!”杨宣苦笑着。
一旁的赵王此时开口,语气沉痛:“江云小友,我大昌承平日久,武备或有懈怠。皇兄力排众议,决意北征,本意乃在震慑边陲,打出十年太平。”
“只是……万万没想到,战事竟会酷烈至此!短短一日惨烈搏杀,便折损如此多的忠勇儿郎……”
“实不敢想象,若无新军械,此战结局将会如何。”他摇了摇头,未尽之语,皆在不言中。
三人间的对话,因这沉重的话题,竟莫名少了几分君臣隔阂,多了几分共历劫难后的凝重与坦诚。
“陛下,”江云沉吟片刻,问道,“如今北荒已遭重创,短期内应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侵了吧?”
“嗯,”皇帝收敛心神,答道,“北荒王庭主力元气大伤,确难再组织起如此规模的铁骑。”
“然,草原部族散落,那些中小部落为生存计,南下劫掠边陲村落恐不会绝迹。防不胜防,此乃百年痼疾,朕亦忧心忡忡。”言罢,又是一声长叹。
赵王看向江云,眼中带着期待:“江小友,在姑苏时,本王便知你常有惊人之语,见解独到。不知你对此番战后,我大昌与北荒之势,有何看法?不必拘束,姑妄言之即可。”
皇帝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,身体微微前倾:“哦?朕也愿闻其详。”
江云略作思索,拱手道:“皇上,王爷,既如此,草民便斗胆妄言,若有荒谬之处,还请陛下与王爷恕罪。”
“俗语云,狗急跳墙,兔急咬人。北荒此次倾力南下,根子在于去岁冬那场罕见白灾,牲畜冻毙无数,活不下去了,不得不铤而走险。”
“此番虽遭重创,但其生存之困局未解,求生之欲仍会驱使其劫掠,只是规模或许不及此次。”
“然,细究起来,真正热衷于南下劫掠的,多是北荒贵族。他们需借此维持奢靡用度,巩固权位。”
“每次劫掠所得,大半入了贵族囊中,底层牧民所能分得不过残羹冷炙,日子依旧困苦不堪。”
听到此处,皇帝杨宣眉头紧锁,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深思过北荒内部矛盾:“既如此,北荒底层牧民为何仍愿为其卖命,甚至不惜生死?”
“陛下有所不知,”江云解释道,“北荒部民,多畏威而不怀德。他们崇尚强者,且对其所谓‘黄金家族’有着近乎天生的敬畏与服从,视其为长生天之子代行统治。此信仰根深蒂固,轻易难以动摇。”
“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缘由!”皇帝若有所悟。
“当然,这也是因为……无人从中‘点拨’。”江云嘴角微扬,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。
“信仰固然重要,然当其生存受到真正威胁,濒临饿死之际,信仰还能否如旧牢固,便未可知了。”
“哦?小友此言何意?”赵王身体前倾,兴趣更浓。
“草民以为,或可开启‘互市’。”江云缓缓道出核心。
“互市?”皇帝与赵王交换了一个眼神,皆是疑惑。历朝历代,互市时开时禁,并非新策。
“正是,互市。”江云从容道,“如今北荒资源,尤其是粮食、盐铁、布帛等命脉,大多掌握在贵族手中。”
“他们拥有最多的牛羊马匹。我们便可借此,用我大昌充裕的粮食、茶叶、布匹、瓷器等物,换取他们的牲畜、毛皮,甚至……战马。”
赵王皱眉:“江小友,北荒新败,物资匮乏,我等正当乘胜追击,为何反要与之互市,助其度过难关?岂非养虎为患?”
“王爷所虑极是。”江云点头,“然草原部族,犹如野草,千百年来,‘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’。”
“欲图一劳永逸,难如登天。此刻北荒遭逢天灾人祸,已至生死边缘,若我们再行极力封锁压迫,将其彻底逼入绝境,则其必如困兽,拼死反扑,届时边患恐更甚。”
“不若暂缓一步,以互市为饵,予其一线生机,使其不致立刻铤而走险。如此,可为我朝赢得宝贵的发展之机。”
皇帝沉吟道:“即便如此,若其通过互市恢复元气,岂非依旧后患无穷?”
江云微微一笑,笑容中带着一丝冷静的算计:“陛下,此正为互市之妙处所在。如今草原资源集中于贵族之手。”
“面临生存压力,贵族是愿拿出自己享用的资源与我超互市,换取粮食赈济濒死的牧民,以维持其统治根基?”
“还是宁愿坐视牧民大量死亡,削弱自身力量,也要紧握财富?”
“我等提出互市,便是将这道难题抛给北荒贵族。无论他们如何选择,内部矛盾必将激化!此乃……攻心之上策。”
“妙啊!”赵王猛地一击掌,眼中精光四射,“如此一来,无论其答应与否,我朝皆可居于主动!”
皇帝亦是龙目放光,抚须沉吟:“嗯……以此分化瓦解,确比一味强攻更为高明。然,若其贵族果真舍得资源,换取粮食度过难关,缓过气来,又当如何?”
“陛下圣明,虑事周详。”江云赞道,“即便互市达成,我朝亦可严控交易品类、数量。譬如,铁器、兵器、粮食种子绝不可流出。盐茶布帛则可适量放宽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,可借此机会,让我朝商人、乃至朝廷派遣之人,以行商之名深入草原,不仅可监控其动向,亦可暗中散布消息,进一步离间其贵族与平民。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坚定:“而这一切,皆是为了给我朝争取最关键的时间,来打造一件足以彻底改变战争格局、让北荒铁骑永无翻身之日的——国之重器!”
“国之重器?”皇帝与赵王异口同声,皆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吸引。
“正是!”江云目光灼灼,“草民不才,于格物之道小有钻研,已初步研制出一款新式火器之雏形。此物威力巨大,声若雷霆,远胜弓弩,专克骑兵冲锋!”
“若能量产并装备我军,则北荒铁骑之优势将荡然无存!届时,草原纵广袤,亦将是我大昌纵横驰骋之地!”
他深吸一口气:“然,打造此等利器,非一日之功,需集中能工巧匠,耗费大量资源与时间。故此前草民所提互市、缓和之策,皆为掩人耳目,为我朝秘密研制此器争取这至关重要的数年光阴!”
这番言论石破天惊,完全超出了皇帝与赵王的认知。火器?声若雷霆?专克骑兵?这些概念他们闻所未闻,但看着江云那无比自信、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神,他们竟下意识地觉得,此子所言,或许并非虚妄!
“哈哈哈哈!”赵王率先大笑起来,指着江云,“好你个江云!还说什么纸上谈兵!你这分明是胸有百万甲兵,深谋远虑啊!连后续克敌制胜的利器都已备下了!”
皇帝杨宣亦是龙颜大悦,身体不自觉前倾,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与期待:“竟有此等神兵利器?江云,快!仔细与朕说说,究竟是怎样的火器?若真如你所言,你便是我大昌千古之功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