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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前世今生

凝香阁朱漆大门前。

雕梁画栋,丝竹盈耳。

江云第二次踏入此地,朝着四周仔细巡视了一遍,确定没有认识的人,才步履从容的踏了进去。

掌管阁中事务的杨妈妈,立刻扭着丰腴的腰肢迎了上来。

她脸上堆砌着热情的笑容,一双精明的眼睛瞬间将江云从头到脚掂量了个遍。

顿时眼底的笑意掺了几分审视的凉意。

“哟,这位公子瞧着气度不凡,想找哪位姑娘说说知心话呀?”杨妈妈的声音甜得发腻,试探着江云的底细。

“杨妈妈有礼。”江云拱手,开门见山,“在下想求见柳如烟姑娘。”

“柳姑娘?”杨妈妈脸上的假笑更深了,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为难。

“哎呀,公子您有所不知,我们如烟姑娘可是阁里的头牌,清倌人!轻易不见外客的。”

“这每日里想见她一面的王孙公子、文人雅士,能从姑苏河排到城门口呢!这……光是递个名帖的茶水钱,就不老少,更别提见面后的茶资、琴资、心意……”

她搓着手指,话里话外透着银子开路的意思,目光在江云略显朴素的荷包上扫过。

江云心中雪亮。这老鸨是看他衣着寻常,笃定他拿不出这笔“体面”钱。

墨韵斋那五十两稿费,在这等销金窟里,怕是连柳如烟的一盏茶都未必够。

他面上却不动如山,只微微扬起下颌,显露出读书人特有的那份矜持。

“杨妈妈,劳烦您通禀一声。只需告诉柳姑娘,就说‘江云’来访。”

“江云?”杨妈妈愣了一下,在脑子里飞快搜索着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江姓人物。

富商江万山?不对,那家少爷叫江啸。

官面上似乎也没有姓江的大人物……她狐疑地看着江云,试探问道:“恕老身眼拙,不知公子是哪位府上的江公子?可有名帖?”

江云心知自己“江云”的本名可能不容易被人记住,他略一沉吟,补充道:“若柳姑娘一时想不起,不妨再说一句‘江太白’。”

“江……太白?”杨妈妈眼神闪烁了一下。

这名字……似乎有点耳熟?最近城里传唱的那首词《木兰花令》,好像就出自一位署名“江太白”的才子之手?

她再看江云时,眼神里的轻视收敛了些,但疑虑仍在。

一个能写出好诗却穿着普通的年轻人?谁知道是真是假?万一是个打秋风、借名头蹭脸面的呢?

她权衡片刻,觉得横竖不过是跑一趟腿,若真是那位“江太白”,怠慢了可不好。

若是假的,再轰出去也不迟。

于是堆起笑脸:“原来是江公子!老身这就去问问如烟姑娘的意思,公子稍候片刻。”她扭身进了内堂,步履匆匆。

江云站在原地,心中也是没底。

之前倒是听张世文说,自己的那首《木兰花令》已经传遍了姑苏城,于是江云就想着这“江太白”的名头,在凝香阁这种地方,不知道够不够分量叩开柳如烟的门?他暗自握了握拳。

时间在等待中仿佛被拉长。

就在他思忖着如果见不到柳如烟该怎么办时,杨妈妈的身影重新出现。

她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言,混杂着惊讶和恭敬,甚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:“江公子!如烟姑娘有请!快请随老身来!”

她亲自在前引路,穿过馥郁的回廊,殷勤地将江云引至一处幽静的雅室门前。

“姑娘就在里面静候公子。”她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,退下前,眼中那抹惊异仍未完全消散——柳如烟的反应,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。

江云定了定神,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。

雅间内,陈设清雅,焚着上好的沉水香。

一袭素白衣裙的柳如烟正临窗而立,听到动静,缓缓转过身来。

她未施浓妆,只薄薄敷了一层粉,眉如远山,眸似秋水,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。

看到江云,微微颔首,声音清冷如碎玉:“江公子,别来无恙。”

江云亦拱手还礼:“柳姑娘安好。诗会一别,姑娘风采更胜往昔。”他心中暗赞,此女气韵,确是花魁中的异数。

柳如烟唇角微扬,似有若无的笑意如蜻蜓点水。

“公子过誉。《木兰花令》一词,字字珠玑,意境高远,早已传遍姑苏,如烟亦常于静夜抚琴吟哦,每每心折。”

“今日公子亲至,倒令陋室蓬荜生辉。”她抬手示意江云落座,自有青衣小婢无声奉上清茗。

“姑娘谬赞,愧不敢当。”江云无心客套,放下茶盏,目光坦诚,“今日冒昧叨扰,实有一事相求于姑娘。”

“哦?公子但说无妨。”柳如烟眼波流转,带着恰到好处的探询。

江云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专注:“诗会那日,有幸聆得姑娘仙音,绕梁三日,余韵不绝。姑娘于音律一道的造诣,堪称大家。”

“在下不才,近日心中偶得一段旋律,其情其境,缠绵悱恻,然苦于不通音律,无法将其形诸于谱。故特来恳请姑娘援手,将此旋律谱写成曲。”

“一段旋律?”柳如烟眼中异彩更盛,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真正属于乐者的好奇与兴味,“公子竟于音律亦有涉猎?不知是何等样的旋律,竟让公子如此郑重?”

“惭愧,”江云微微摇头,神情却异常郑重。

“此曲源于心之所感,在下只得以哼唱相述,不成章法,恐污姑娘清听。其名为……《前世今生》。”

江云闭上双眼,摒弃杂念,努力捕捉着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旋律。

片刻后,他轻轻哼唱起来。

“莫非前世那一眼,只为今生见一面……”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“匆匆美梦奈何天,爱到深处了无怨……”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“噗嗤……”一声极轻灵的笑声,从柳如烟以袖掩住的唇边溢出,打断了江云的投入。

江云睁开眼,脸上掠过一丝被惊扰的窘迫,如同在台上忘情表演时突然被嘘声打断的伶人。“柳姑娘……”他无奈地看向她,眼中带着询问。

柳如烟放下衣袖,脸颊微红,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歉意与新奇交织的笑意:“江公子莫恼,如烟失礼了。只是……只是从未有公子这般人物,在这等情境下,为如烟……‘献唱’。”

她斟酌着用词,眉梢眼角仍残留着忍俊不禁的痕迹,“以往都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,给各位公子哥们唱曲跳舞,如今这角色颠倒,着实……新奇有趣。”她看着江云微窘的模样,那笑意又忍不住漾开几分。

江云闻言,倒是一愣,旋即释然。

在现代ktv里,江云还给小妹献唱过,在这古代来青楼唱曲给风尘女子听,确实少见。

江云坦然一笑:“倒是让姑娘见笑了。不过,还请姑娘暂且忍耐片刻,容在下唱完此曲,再论新奇与否?”

柳如烟见他如此磊落,反倒收起玩笑之色,正襟危坐,认真地点了点头:“公子请继续,如烟洗耳恭听。”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,泄露了她仍在努力平复的笑意。

江云定了定神,再次沉浸于那旋律之中: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“千山阻隔万里远,来世再续今生缘……”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“宁愿相守在人间,不愿飞作天上仙……”

“嗨呀嗨嗨呦,嗨呀嗨嗨呦……”

江云唱得并不完美,甚至有些地方的转音略显生涩,但他完全沉浸其中,将自己记忆里那份感动,都倾注在了这简单的哼唱里。

那旋律本身带着一种奇特的、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凄美与空灵,直透人心。

一曲哼罢,雅间内一片寂静。窗外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。奉茶的小丫鬟听得痴了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
柳如烟更是动容!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,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转。

她猛地站起身,快步走到窗边的瑶琴旁,素手轻抚琴弦,指尖微微颤抖。

方才江云哼唱的每一个音符、每一处转折、蕴含的每一分情感,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这位音律大家的心中!

“好!好一曲《前世今生》!”

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微颤,“空灵婉转,仿佛看能够看到一对眷侣的情深似海,宿命轮回之感扑面而来!”她看向江云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与不可思议。

“这旋律新奇动人,意境深远!真是公子所作的吗?”

江云微微一笑,避开了来源的问题:“有感而发罢了。”他总不能说,这是抄来的吧。

“此曲天成,意境高绝!公子放心,如烟必将此曲精研细琢!”

“如此,多谢姑娘!”江云郑重一揖。随即,他话锋一转:“此曲谱成,在下便赠与柳姑娘。柳姑娘可自行在凝香阁弹唱,或传于知音。在下唯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

“公子请讲。”柳如烟目光炯炯。

“若他日有人问起此曲来历意境,烦请姑娘告知他们,此曲名曰《前世今生》,讲述的,便是一个千年蛇妖为报恩情,甘愿舍弃千年道行,只为在红尘中再续一段刻骨前缘的故事。这故事的名字……就叫《白蛇传》。”

柳如烟聪慧绝伦,瞬间明悟!她美眸圆睁,带着一丝惊诧。

“《白蛇传》?莫非……莫非是墨韵斋近日风靡的那部话本?”柳如烟也是看过那本话本的。

她看向江云的眼神,已变成了钦佩,“公子是想以这曲,为那本话本小说……点睛?”

江云坦然一笑:“姑娘聪慧,一语中的。”

柳如烟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屡屡带来震撼的年轻人。

诗才惊世,故事动人,如今竟又拿出这仙音妙律,更以此作为推广话本的绝妙手段!

她唇角弯起一抹复杂难言的笑意:“公子……好手段!如烟明白了。如此仙音,承蒙公子厚赠,如烟岂能辜负?定让这《前世今生》之曲,与那《白蛇传》之名,相辅相成,响彻姑苏!” 她应承得干脆利落,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。

“如此,一切便拜托姑娘了!”江云心中巨石落地,知道计划已成大半。

柳如烟此时已无心他顾,完全沉浸在那绝妙旋律的余韵与编配的构想中。

她迫不及待地坐回瑶琴前,素手轻抬,指尖在冰弦上虚按,口中已无意识地随着记忆中的调子低低哼唱起来,同时手指在琴弦上方空灵地拂动、点按,仿佛在捕捉那无形的音符,将其一一固定在无形的乐谱上。

她时而蹙眉凝思,时而展颜恍然,完全将一旁的江云忘在了脑后。

江云也不以为意,乐得清闲,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盏,欣赏着这千金难买的奇景——姑苏第一花魁,竟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沉浸于创作,为他“免费”试奏。

这待遇,怕是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也未必能有。

“……噔……噔……噔噔……噔……”

古筝特有的清越轮指,带出了《前世今生》的前奏。

柳如烟一边尝试着指法,一边用她那把清越空灵、宛如仙籁的嗓音,将词句徐徐唱出。

“莫非前世那一眼,只为今生见一面……”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“匆匆美梦奈何天,爱到深处了无怨……”
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……

“嗨呀嗨嗨呦,嗨呀嗨嗨呦”

“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……”

琴音与歌声完美交融,虽因是新谱而略显生涩,但那独特的旋律、空灵的意境、深挚的情感,已初具震撼人心的雏形。

江云听得心神摇曳,仿佛真的看到了西湖断桥,千年守望。

一曲试罢,余音仿佛仍在雅室梁间萦绕。

江云正欲抚掌赞叹,却听得雅间门外,蓦然响起一阵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掌声!

“妙!妙极!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?柳大家琴歌双绝!”一个清朗含笑的男声穿透门扉传来。

江云心头疑惑!这声音……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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